1
杨梅,形如水杨子,而味似梅,故名杨梅。
虽然,它在古人眼里是个金贵的东西。可前有美人贵妃撑腰的荔枝,无论如何,都要压杨梅一头。
绍圣元年(1094)甲戍,59岁的苏轼,被贬惠州。在惠州的2年5个半月时间里,生性豪爽又爱吃的他,吃了不少美食,其中不乏荔枝和杨梅。
在惠州,第1次吃了荔枝后,他写了一首诗《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在杨梅和卢橘面前,肯定是要先吃如雷贯耳的荔枝了,有诗作证,“南村诸杨北村卢,白华青叶冬不枯,垂黄缀紫烟雨里,特与荔枝为先驱。”
第2次吃荔枝时,他又说,“罗浮山下四时村,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
后来,一位叫做参廖的僧人,送给他杭州西湖边的杨梅,苏东坡又写了一首诗,叫《参廖惠杨梅》,相传此地一位姓金的老婆婆家里,所出的杨梅极其好吃。
“新居未换一根椽,只有杨梅不值钱。莫共金家斗甘苦,参寥不是老婆禅。”
在试过杨梅之后,僧人问他,跟闽南的荔枝相比,是否只有西凉的葡萄与之媲美?苏东坡摇着头回答,未若吴越杨梅。
由此可见,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杨梅也分贫富贵贱。一旦试过品种一般的杨梅,可能以后都会对它嗤之以鼻。就算拥有止咳生津,甜中带酸的特性,也会从中找出一两个理由,来搪塞,拒绝它。
要是吃到好吃的,如杭州的杨梅坞,潮汕的乌酥杨梅,想必吃完还不过瘾,像苏东坡一样,得用笔记录下来才行。
2
前有北宋苏东坡这个大吃货,贬到哪里吃到哪里。后有南宋长寿美食达人陆游,他对杨梅的痴爱,超乎一般人的想象。
为了看采摘杨梅的盛况,陆游在项里山中流连数日。山中绿意盎然,红色果实在路旁争艳。一只只商船,从山里将杨梅运出去,成为城里盘中的新贵。
喝得半醉的陆游,豪气冲天,自以为可以一口气摘下1000颗杨梅。
而且,他写一首诗还不过瘾。每年杨梅上市,必来项里山观赏杨梅,吃杨梅,吃完还要写首诗打打牙祭,光凭项里山一行,就写了5首杨梅诗。
他在赞美家乡的山水风物时,也不忘提一提杨梅的美味。
稽山盛产的杨梅,是深受各地欢迎的家乡土特产,《戏咏乡里风物示邻曲》写道,“明珠百舸载芡实,火齐千担装杨梅”。
《稽山行》里的“项里杨梅熟,采摘日夜忙。翠篮满山路,不输荔枝筐”,则描绘了当时运输杨梅的盛况。
《会稽行》中的“茶荈可作经,杨梅亦著谱。”对比说明了杨梅也是一方尤物,屡试不爽,不仅新鲜酸甜还滋阴养肺腑。
至于杨梅应该怎么吃呢,美食家陆游在《戏咏山阴风物》里给出了答案,他说,“项里杨梅盐可彻,湘湖蓴菜豉偏宜。”项里杨梅加点盐,也可以和莼菜加豆豉的味道媲美。
即使退休了,陆游对杨梅的热爱仍不减当年。
《致仕后即事》里将杨梅与萧山名产莼菜并列,甚至胜过苏东坡深爱的荔枝,“湘湖莼菜胜羊酪,项里杨梅敌荔枝”。
在他81岁高龄的时候,仍不忘向人们宣传家乡的有名特产--芡实和杨梅,“鸡头累累如大珠,红草绿荷风味殊。天与杨梅成二,吾乡独有异乡无。”
要是穿越到现代,陆游可以说是十分称职的家乡杨梅宣传大使了。
另外,除了苏东坡和陆游两位美食大咖外,唐代诗人李白,宋代田园诗人杨万里,清朝的很多小众诗人,也写过好些赞赏杨梅的诗句。
比如李白的,“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
杨万里为了感谢友人千里送杨梅,特地写了一首诗,“梅出稽山世少双,情如风味胜他杨。玉肌半醉红生粟,墨晕微深染紫裳。火齐堆盘珠径寸,酷泉绕齿朽为浆。故人解寄吾家果,未变蓬莱阁下香。”
明代著名的内阁首辅徐阶,还调侃了起来,“若使太真知此味,荔枝焉得到长安?”
清代诗人陈维粮笔下的杨梅,粒粒饱满匀称,是夏日消暑佳果,“江城初泊洞庭船,颗颗贩匀圆。朱樱素素都相逊,家乡在,消夏湾前。”
3
前有李白、苏东坡、陆游等诗人加赞杨梅,不输荔枝,媲美莼菜,而且因其脆弱的本性、短暂的结果周期,令其成为桌上珍果。而在现代,我们不出门,便能尝遍来自全国各地不同品种的杨梅。
江苏吴县的大叶细蒂杨梅、小叶细蒂杨梅,西山乌梅,浙江的早荠(ji)蜜梅,晚荠蜜梅,水梅,早色杨梅,临海早大梅,大炭梅,湖南靖县的光叶杨梅,福建的二色杨梅,广东潮阳的乌酥梅等等。
品种多样,各有千秋,在5月齐刷刷上市,争先恐后地涌入食客的餐具。
对我而言,最好吃的自然是家乡的乌酥杨梅了。
乌酥杨梅,主要生长在汕头潮阳区的西胪镇和金灶镇,果实乌金发亮,个大酥核,肉厚质松,酸甜可口,既能让不吃酸的人享受到杨梅的清甜,又能让爱吃酸的食客,浅尝微酸的味蕾刺激。
那天我们驱车前往金灶镇杨梅山摘杨梅,才深知栽种杨梅的不易,曲径蜿蜒,我们尾随一年轻人,前往他们的杨梅园。说是杨梅园,并无明显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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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们如数家珍一般,跟我们一一介绍,这颗是乌梅,这颗是乌酥,这一颗结的杨梅有啤酒味。
阿伯转身摘了几颗递上来,无不可惜的说,“这一颗的(杨梅)肉十分脆爽,可是(下雨)走糖,已经不甜了,只剩外表好看。”
作为游客,虽顶着摘杨梅的名义,实际上却仍然需要杨梅小哥的帮忙,仿佛如虎添翼,在树上轻巧地窜上爬下,细小的枝干被他的身体压得低低的。
树下的我们,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不敢轻易走开,明知这是他的地盘,仍担心会有意外发生,情不自禁喊出声来,“啊兄,你知关啊。(你小心点)”
他在树上为我们采摘,我们也搬梯子,采撷临近的乌酥,随口丢进嘴里,汁液随着牙齿咔嚓一声,在口腔四周迸发,如一颗被命名为“幸福”的原子弹,迅速散播,传递至身上的每一条神经,想来美食达人陆游,也正因为如此,才对杨梅有着执念一般的深爱吧。
带着满满几筐乌酥回家,才发现袖口往往是果汁斑斑,暗红浅绛,活像是从浴血拼杀的战场上回来,凑近一闻,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葱郁的杨梅山。
吃食之间,也懂得了陆游的“杨梅海里过年年”。
4
采摘时,小哥4岁的女儿在一旁玩耍,随身还携带一小壶酱油。她的妈妈说,女儿从小就是吃杨梅长大的,并没有太多讲究,摘了便吃。唯一的习惯就是,吃杨梅得蘸酱油。
这是十分经典的潮汕式吃法。阿嬷向我解释,酱油能中和杨梅的酸涩感,提炼甜味,吃多不上火,而且不容易酸牙。
杨梅收获季节短、成熟又来势汹汹,需要快速处理漫山遍野一起涌出的果实并非易事,特别是在运输极不方便的年代。不过,对于爱吃又擅长吃的中华民族而言,这只是小菜一碟。
贾思勰引《食经》中就有记载“藏杨梅法”:择佳完者一石,以盐一升淹之。盐入肉中,仍出,曝令干熇。取杬皮二斤,煮取汁渍之,不加蜜渍。梅色如初,美好,可堪数岁。
腌制的杨梅干,能让易腐坏的水果得以长时间保存下来,也很适合长途贩运。
除此之外,杨梅还能煮水,熬成杨梅汁,作为夏日消暑的饮品。
元代的百科全书《居家必用事类全集》详细地介绍了杨梅汁的做法:
杨梅不计多少,棎搦取自然汁。滤至十分净。入砂石器内慢火熬浓,滴入水不散为度。若熬不到,则生白醭。贮以净器。用时每一斤梅汁入熟蜜三斤,脑麝少许。冷热任用。如无蜜,毬糖四斤入水熬过亦可。
至于天生不走寻常路的潮汕人,则发明了杨梅苦瓜酱,初听十分黑暗料理,实际却是一道老少皆宜的蜜饯。
很多人一听苦瓜色变,无法接受它的苦涩味,也不敢想象它与杨梅的CP组合,能擦出什么火花来。
杨梅苦瓜酱,细闻有一种香甜的味儿,入口却拥有丰富的层次感,熬制蜜汁的甜蜜、酸甜的杨梅、被杨梅感化后的甘甜苦瓜,再咬几口嚼劲的杨梅肉,作为日常下嘴零食,未尝不可。
而且,苦瓜清凉排肠火,杨梅酸甜解喉毒,蜜饯兑水喝还能解渴养颜。
特别是夏季天气炎热,胃口萎靡只想喝白粥,弄一小碟配粥,也是一道不错的“杂咸”,爽口开胃。
再者,可别被它的功效吓到,杨梅苦瓜酱制作起来并不难。
杨梅、苦瓜与白糖的比例分别是3:1:1,如果不喜欢吃太甜,可适当减少白糖的分量。而苦瓜需先焯水晒干,切成小块备用。
先将杨梅放入锅中熬煮,大火滚后再放入苦瓜,最后放入白糖,熬至成酱就可以。
在熬煮的过程中,切记不要碰到水,另外也需要偶尔翻一下锅底,避免烧焦,坏了一锅酱。
总结:
虽然没有苏东坡的天才厨艺,但作为潮汕一分子,对家乡的热爱,不比南宋美食大咖陆游差,说不定陆游吃过潮汕特色的乌酥梅,尝过潮汕特色的杨梅苦瓜酱,也会忍不住想作诗一首,赞扬一番。
如果你喜欢吃杨梅,又怕吃太多上火和酸牙,除了制成杨梅干和煮杨梅汁外,也可以学学潮汕的杨梅苦瓜酱,相信会打开你的味蕾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