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寄托了回家希望、从小一起长大、发誓再也不来的南苑机场，在经历109年浮浮沉沉后画上句点。不远处大兴新机场已经准备就绪，南苑新未来亦在勾画之中
《财经》记者 王静仪|文 施智梁|编辑
南苑机场109岁了，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座机场，从清廷、北洋、民国到新中国，她见证了中国航空史的无数个第一。
但她跟不上时代了。首都机场有各种免税店、网红店，她只有一个小卖部式的超市；首都机场有高速公路和机场快线，她却连个地铁站都没有，更时常被人忘记是北京的第二个机场。
老居民则念着它的好，“从小跟着南苑长大，对南苑有感情了”。
随着“新国门”大兴国际机场的建成投用，南苑机场宣布于今晚关闭。
基地航司中国联合航空计划于由南苑机场一夜转场至北京大兴国际机场。机队的49架飞机中，留在南苑的会提前飞到大兴机场，而从外地返航的航班直接从南苑改飞大兴并降落在那里，第二天一早从大兴机场起飞，实现两个机场之间的无缝衔接。
为了最后看她一眼，北京的徐先生专门买了南苑出发的机票。“和我上次2014年来的时候，一点都没变化，”航空迷徐先生说，“南苑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上次坐的是前苏联的图154飞机，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见到前苏联飞机。”
为了一夜转场大兴，工作人员“现在就只觉得忙”；而有些人和南苑机场一起被留下，“我真不愿意挪地方”。
那些好的、坏的，百年记忆都留在风里。
属于南苑的独一无二
中秋节近了，惦记着还在甘肃陇南老家念初中的儿子，张女士和丈夫买了9月11日早上从南苑机场出发的机票，两个半小时之后就能抵达陇南成县机场。
这条航线，在北京工作的张女士夫妇一年要飞两次，一次是过年，一次是年中，“来南苑就意味着回家”。为了中秋团圆，夫妇俩还在提前到市区采购了一番，买的各色食品礼物甚至比两人的行李还多。
两百多万人口的陇南市还没有通高铁，如果没有直飞航线，张女士只能选择坐20多个小时的火车，还必须在省会兰州中转。火车硬座就要200多元，而北京南苑-陇南机场的机票不过400到600元。
独家在南苑机场运营的中国联合航空，在三四线城市有不少独家航线。内蒙古和华北是重点，也覆盖全国，比如鄂尔多斯、伊春、梧州、兴义、衢州、连城。对于不少普通人来说，或许一时都难以想起这些城市所属的省份，但对于在北京奋斗的小城来客而言，凭借着低廉的票价和直飞的航班，中联航乃至南苑机场都与回家画上了等号。
此外，南苑也有不少旅游季节航线，如三亚、张家界等，有业内人士打趣，“如果放假不知道去哪，就看看南苑的航班信息版吧”。
在关闭前，南苑机场每日有140个航班起降，运载乘客20000人。中国联合航空执行副总裁孙黎告诉《财经》记者，中联航的航线很有特点，主飞首都机场不飞的三四线城市，其中近1/3是独家航线。
南苑主飞三四线城市，既与军用机场的背景有关，也有与首都机场差异化竞争的考量。
1984年，为了弥补民用航空运力的不足，隶属于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的中国联合航空成立，将南苑机场作为基地机场独家运营。这一时期的中联航在全国各地开设31所分公司，开通了多条革命老区、少数民族地区、边疆地区航线。
2005年，中联航完成军转民改制，在航线规划上采取“缝隙战略”。南苑相继开通重庆、无锡、景德镇、临沂等航线，并在地方政府扶持政策下开通红色旅游航线。时任总经理沈志伦说，中联航要避开热门航线的竞争，同时作为首都机场的补充，给更多城市开辟到北京的航线创造机会。
一夜转场完成后，中联航的特色航线都将平移，中国联合航空执行副总裁孙黎告诉《财经》记者。首航日到10月26日期间，中联航都将在大兴机场独家运营，其他航司在10月27日冬春航季开始后入驻。
今年过年，张女士只能从大兴机场乘坐中联航的航班回家了。不过南苑机场距离天安门的直线距离是14公里，新建的大兴机场往南远了两倍有余。住在北面的张女士觉得大兴机场太远，“以后坐飞机就不方便了，说不定要去坐火车。”
被嫌弃的南苑的一生
窄小、破旧是大家对于109岁的南苑机场的共同印象。由于航站楼内座位有限，出发大厅门外总是聚集着三三两两坐在台阶和水泥柱子上的旅客，像是早期汽车站或是火车站前的场景。
而从南苑到达的旅客，面对着旅客坐满才发车的机场大巴和周围低矮的农房，则时常发出“这是北京吗”的感叹。
滴滴专车司机乔师傅最爱接的就是机场单，但对南苑没什么好印象。“每次送人来之后再接单都不知道要等多久，这里航班太少了，而且又有出租车、又有人接、又有大巴车的，能有多少人，”乔师傅看了一眼表，等了半小时却一无所获，“在首都机场我哪有时间跟你聊天啊。”
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座机场，始建于1910年的南苑机场的规模与众多后建的摩登机场不可同日而语。2011年和2016年，南苑机场先后进行了两次改扩建工程，才终于将出发与到达分流在两个航站楼。
现在南苑机场总面积2万平方米，共有5个登机口，旅客吞吐量约650万人次。而首都机场的航站楼面积是141万平方米，是南苑的70倍；登机口一共131个，南苑尚且不及零头。客流量的对比更是惊人，首都机场是目前世界客流排名第二大机场，年吞吐量超过1亿人次。
南苑虽小，却见证了清朝、北洋、民国、新中国的航空史。
1910年8月（清宣统二年），清政府开始筹办航空事业，在南苑建了一座飞机修造厂试制飞机，并修建了简易跑道，自此，南苑机场成为中国第一个机场。而美国最早的军用机场修筑于1909年，日本的首座军用机场则于1911年建成。
1913年，北洋政府拨款6万银圆对南苑机场进行扩建，并创办了中国第一所航校。到1928年北洋政府垮台时，航校在15年时间里培养出167名飞行人才，大都成为日后中国航空事业的骨干。
航空专家傅前哨介绍，飞行学员的培养规律和程序，在百年前就已基本确定。组建于清朝宣统年间的南苑航校修理厂，后来又演变为20世纪50年代新中国第一座火箭总装厂，“因此可以说，中国的航空、航天事业都是从南苑机场起步的。”傅前哨补充道。
中华民国成立后，蒋介石等众多军政要员的专机在南苑起降。孙中山病逝后，三架飞机从南苑起飞，绕空飞行以护送灵柩，这是飞机首次在国事活动中承担仪仗任务。
1948年12月17日，南苑机场解放。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历年国庆阅兵中，南苑机场都担负着保障空、地受阅部队的训练责任。1986年，中国联合航空成立，南苑成为军民两用机场。
地服分部经理孙城刚2006年来到南苑机场工作，至今已有13个年头。“我来的时候只有2架飞机，08年有了第三架，之后每年都有3、4架。”现在中联航有49架飞机，计划在2020年扩充到60架，并计划开通日韩和东南亚国际航线。
中国联合航空执行副总裁孙黎如此讲述中联航的曲折历史：1986成立，归空军，是“正规军”；2005军转民，归上海航空，是“地方军”；2010被并入东方航空，成了“中央军”，然后又在2014年成为低成本航空。
“中联航的发展一直在跨步，对员工个人是一个挑战，现在又去大兴，不知道自己的能力能不能跟上中联航的发展，”孙城刚对《财经》记者说，“尤其是要开通国际航线，毕竟老联航的人的梦就是飞出国门、飞向世界。”
9月17日，中国民航局公示，中联航获得北京大兴=韩国大邱、北京大兴=韩国清州航线的经营许可，一周7班。
南苑梦到大兴梦
南苑关闭在即，纪念版登机牌后面印着“百年南苑 挥手再见”，配上南苑机场新老航站楼和大兴机场航站楼的图片。出发大厅旁边则立起了关闭倒计时的牌子，每天路过拍照的旅客络绎不绝，像众多网红景点一般，旅客需要等上一小会儿，才能获得拍单人照的机会。
看着倒计时从三位数到十位数再到个位数，从小就住在附近的马先生觉得舍不得。在他眼中，南苑离家近，各方面都挺好，接人、送人、自己出门，都从这走，“来过无数次。”
“我发现它最近要关，连停车场和厕所的卫生都不好好收拾了，就跟我们毕业了一样，班里面桌子凳子都乱七八糟。”马先生对《财经》记者感叹道。
以往中联航在南苑机场独家运营，拥有自己的安保、货运和航食团队，共有3700多名员工。但搬往大兴机场后，只保留并扩充了一线核心人员，将安保等非核心业务剥离至相关公司，中联航相关人士向《财经》记者透露。
中联航基地门卫老褚很发愁，作为劳务派遣员工，他到这个月底就失业了。
老褚去年7月来到中联航，在门卫室值白班。看着皮肤白皙、身段窈窕的空姐空少在门口来来往往，他本觉得这是份挺好的工作，“之前的公司黄了来这里，结果这里又黄了。”
负责机场调度的陈先生则对搬迁充满希望。他觉得大兴机场更大，发展更好，不像局限在南苑这个小机场里。
陈先生2017年来到南苑机场，对这个出生于1990年的年轻人来说，南苑意味着人生的第一份稳定工作。尽管最近一个多月里，他都要一边在南苑做日常工作，一边去大兴演练，休息时间都被占用大半，他也不太觉得累，“为了业务熟练嘛”，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而他的姐姐姐夫已经在南苑工作了七八年，并且2015年在廊坊买了房。置业、安家，来自湖北的一家人的北京梦，在南苑一步步实现。
以后不用再租房，住进自己空置已久的新房，孩子户口问题也解决了，转到廊坊上学，陈女士夫妇期待着转场大兴之后的新生活。
乘务长刘璇菲2007年毕业后来到南苑，十多年间，她从一线乘务员做到乘务长，再进入中联航客舱部管理干部的团队。
作为乘务员代表，刘璇菲即将执飞中联航在大兴机场的第一班航班。她策划了给旅客的惊喜，包括为幸运旅客赠送中联航的飞机模型，以及定制了专属纪念品等。转场在即，她还在忙着润色自己的航班介绍词，“想和大家一起见证新国门开启的这一刻，分享这份荣耀。”
为了实现9月15号之后随时转场，包括她在内的众多中联航员工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休过假了，即使在中秋假期也要24小时待命。
“新机场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新起航的地方，我们充满期待”，刘璇菲对《财经》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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