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7月,关于面的融资新闻铺天盖地,任豪酉回忆:“当时我老婆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会问我,楼下的马记永最近很红,为什么新闻都在说一个店一个亿?”
文 | 曾诗雅 周鑫雨
编辑 | 金匝
运营 | 月弥
新消费的风口退去时,想约投资人聊一聊,成了一件难事儿。
“年底出来,相当于打年初赛道火热的脸。”一位顶级机构的投资人婉拒了每日人物的邀约,留下一句,“大家现在都转投硬科技了,如果你还在投新消费,那相当于在鄙视链最底层。”
同样的话,任豪酉又说了一遍。他曾是一家头部机构的中层管理者,身在消费互联网组。2021年6月,他从组里跳出来,转身去了一家元宇宙公司。任豪酉不是这个组里唯一离开的人,一位同事先前投的医美品牌成功上市,最近,他成为这家医美品牌战投部的负责人——这算是如今最好的出路了。至于那些还留在组内的同事,任豪酉只说了四个字:“闲得抠脚。”
当然,仍有人在努力。一直专注消费的王安明与肖钦还奔波在寻找新项目的路上。去年下半年开始,这两位来自不同机构的投资经理,都看起了餐饮的上游端,例如食品添加剂,“能显得跟科技沾点边儿”。
2021年最后一天,番茄资本创始人卿永向每日人物回顾了餐饮投资过去一年的起落。他讲到年初赛道火热,资本争抢,“每个项目背后都是一出戏”,也谈到年中巅峰后的“下坠”,“遇冷是真的,融资的速度放缓了,估值低了,条款也变得好谈了”。
资本的进出,裹挟着创业公司的命运,赛道点燃时,有多少疯狂、荒诞的故事,熄火时就有多少失意、残酷的真相。
火苗
很难确定从哪一天起,新消费的火苗蹿了起来。
投资经理王安明只记得,2020年开始,他手上收到的关于消费的BP(投资计划书)慢慢变多了,到后来,一周里十几个消费的案子一起进行着。而几年前,同样是投资经理的肖钦就发现了一个现象:一群从大厂离开的创业者,纷纷涌向了消费领域。
流量、品牌、数字化,大厂人身在其中,更能感知风向变化。拿下2020年天猫国产挂耳咖啡销量TOP1的时萃咖啡,创始人范若愚就曾先后任职于ofo和Uber;M Stand咖啡的创始人葛冬,此前在腾讯负责广告营销项目;而微信朋友圈的常客、代餐品牌Wonder Lab,创始人之一刘乐也曾是腾讯的员工;程筱颖之前在阿里负责品牌营销工作,创业的念头在她许多个写策划的日夜里沸腾过,2020年,看着咖啡赛道起势,程筱颖离开阿里,一脚踏进去,创办了咖啡品牌千小鹤。
投中巴奴毛肚火锅、墨茉点心局的卿永,感知变化的时刻更早一些:“2019年,一些主流的投资机构都找上门来,想找你学习如何投餐饮,(想知道)哪些项目值得投,哪些品类值得投,为什么值得投。”
在这之前,少有主流资本关注餐饮投资,卿永提起那段失意时光:“海底捞和美团没上市之前,我们经常被一些投资人质疑:你们这个怎么退出啊?在投资人看来,餐饮根本不被看作一个赛道,只能当作个别投资,随便投一投。”
若干年前,卿永也想过拉今日资本的徐新做LP(有限合伙人,出资人),让中间人引荐他和徐新见面。在创投圈,徐新是位传奇人物,投中了网易、京东,常年居于投资人榜单前三。“风投女王”对中间人回了一句话:“难道你对餐饮赛道还不死心吗?”
但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只是2021年上半年,我们就看到了333起新消费项目诞生,500亿元的热钱在里头滚动,金额超过了2020年全年(数据来源:CBN Data)。以餐饮行业为例,酒饮、茶饮、面食、咖啡、烘焙,是最兴盛的5个品类。
“创投女王”重燃了投资热情。网红品牌墨茉点心局的融资里,徐新跟了创始人王丹一整天,果断签下了TS(投资意向书)。最新一轮投进墨茉点心局的美团龙珠,不到24小时就做出投资决策,半个月就签完协议。
资本争先恐后,以至于 2020 年 6 月才诞生的墨茉点心局,在一年内跑完了五轮融资,速度快赶上2016年的ofo、2018年的叮咚买菜,像当初的共享经济、社区团购一样,烘焙成了新风口。
▲ 长沙墨茉点心局国金街店。图 / 视觉中国
除去墨茉点心局,所有受访的投资人,对牛肉面的疯狂也记忆深刻。
创投圈流传的一个经典故事是:2021年4月,红杉的投资人郭振炜拎着一瓶酒,敲开了马记永牛肉面创始人洪磊的家门,两人一直聊到第二天凌晨,郭振炜终于拿到了TS,并和洪磊一起去路边摊吃了顿早餐。此前,洪磊已经见过不下15家投资机构,而红杉,在这一轮给出的最后估值是10亿人民币。
同一个月里,马记永的竞品陈香贵牛肉面,也以近10亿人民币的估值拿到了天使轮,另一竞品张拉拉牛肉面,则接下了由金沙江创投与顺为资本抛来的“橄榄枝”。3个月后,遇见小面、和府捞面、五爷拌面……也纷纷拿到热钱。
整个7月,关于面的融资新闻铺天盖地,任豪酉回忆:“当时我老婆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会问我,楼下的马记永最近很红,为什么新闻都在说一个店一个亿?”
任豪酉觉得,牛肉面绝对过热了:“当一个普通人都理解不了的时候,说明它错到了牛角尖里。”但某种程度上,他又能理解资本的疯狂:“我看着身边投消费的同事一点一点不得不去看这些东西,不然他就没得投了,毕竟过去两年,新消费的许多品类已经被下注,有些可能连市场第十都拿过钱。”
投资人之间的竞争,也早就在新消费上卷了起来。
千小鹤咖啡上线不到三个月,资本就找到了程筱颖。“天使轮其实挺突然的,我们连BP还没做,一杯咖啡的工夫就敲定了。”天使轮之后,她已经记不清见过多少投资人,只记得他们口中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咖啡,我一定要投。”
这个赛道“抢疯了”,Manner在短短半年里走完四轮融资,这是火箭一样的速度,它的估值达到了28亿美元;三顿半拿到了亿元融资,估值在45亿元人民币。所有人都渴望找到下一个中国的“星巴克”、中国的“雀巢”。
挑战者创投管理合伙人周华,与M Stand咖啡的创始人葛冬只见了一面,聊到第15分钟,周华就决定投M Stand,他给出的理由是,所有门店的单店人效、坪效、复购率以及回本周期等数据,甚至比星巴克还要好。三天后,投资意向书就送到了,这天正值2021年的元旦,一切都沉浸在迎新的喜悦里,唯独资本的狂热没有假期。
作为许多餐饮品牌的上一轮领投,卿永在新一轮的融资里拥有一定的影响力,投资人的入局渴望一度超过了他的想象。有人为了加入项目,一顿酒后跟他“诉苦”:“兄弟,如果投不进这个项目,我可能工作不保啊。”有人在深夜11点堵住他的门,为拿到投资份额,好话说尽,到最后,语气里甚至带了点儿威胁意味:“如果不让我们投,以后在业内你会变得很难办。”
竞争甚至向内蔓延。一个茶饮品牌的创始人景乐说,有段时间,“同一家投资机构,好多不同的人加你”。任豪酉干脆在去年6月离开了创投圈,称“不想再卷了”,他打了一个比方,大家一年都看300个案子,有的投资人看新消费,一年投出了15个,自己看互联网to C,最后只投了两个。
一个让人疑惑的问题是,为什么新消费在这个节点火了?
热钱涌起,最直接的原因是经历了2020年二级市场的牛市,美元大量流入后,各家机构募到的钱变多了,“更容易看懂、体量更小的新消费”,成为资金的出口。有海底捞、九毛九、农夫山泉等企业成功上市在前,投资人迫切希望投出下一个IPO品牌。
王安明则更宏观地解释了这波新消费里的“新”,“渠道的新,抖音、快手、小红书、B站,这些平台的流量红利捧出了一系列的网红品牌”。此外,“还包括以年轻人为代表的新消费群体、线上线下新的营销方式,以及低糖低脂为代表的新定位”。去年上半年,这份答案在不同投资人嘴里、媒体报道里轮番出现。在36氪的报道里,依靠“新”,代餐品牌王饱饱在9个月里,月销售额从120万暴涨至4000万,内衣品牌Ubras作为信息流广告的常客,2020年同比增长率达到了惊人的800%。
▲ “一个店一个亿”的马记永兰州拉面。图/视觉中国
权力对调
火焰越烧越高,钱和钱却没有差别,为了争取项目,揣着钱的投资人放下骄傲,开始低头;找着钱的创始人有恃无恐,成了甲方。一场权力的对调,开始了。
作为过去一年最明星的项目,元气森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2021年1月,它的融资还没正式启动,消息就不胫而走,有头有脸的机构几乎都来了,没有门道的中小机构则直接上门“堵”,位于亮马桥的元气森林办公室前台,一度“人满为患”。
投中拼多多和京东物流的凯辉基金,是最早给到元气森林TS的;茶颜悦色、奈雪的茶的投资方天图资本,觉得40亿太贵了;龙湖资本不还价,直接递上了“最好条款”……这些事儿,投资经理肖钦只是听着,“反正唐彬森是加也加不上,见也见不到”。每一位投资人都盼望着和唐彬森会面,在元气森林的融资中,他是绝对的掌控者,“说一不二”。
和创始人搭上线,成为投资人要解决的第一个难题。
投资人王安明见过最难约的餐饮品牌创始人,是他找了不同的好友,拜托了两三次,才得以见到。某个知名快餐品牌的创始人被追捧时,一家头部资本的合伙人约了他7次,才最终见上一面。一名投资总监也给这位创始人发过去十几条消息,没收到过一条回复。为了不再被打扰,这位创始人甚至修改了自己微信的隐私设置,很多投资人连他的微信号都搜索不到。
创始人主动给投资人递BP的日子已经消逝了,投资人丧失主导权,他们面临的第二个问题是,怎么让创始人接纳资本。当资本来敲门,“餐饮创始人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说你能给我多少钱,而是你会不会伤害我,他们的防备心特别强。”卿永说道。
在河北,一家开了二十多年的驴肉火烧店被盯上了。去年,四五家资本同时找到火烧店老板,希望能帮他“做大做强”,但老板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恐惧,生意是他从父辈手里接过来的,这些蜂拥而上的资本,他看不懂,搞不明白,也担心砸了老店的招牌——这是一部分传统餐饮人的典型心态。
而上一轮拥抱资本的餐饮企业,也没有留下多少美好结局。最经典的案例是俏江南。2012年,俏江南上市对赌失败,创始人张兰需要支付鼎晖资本巨额资金,最终,CVC资本花3亿美元收购了俏江南82.7%的股份,张兰也自此失去话语权。同样的故事也在大娘水饺上重现,依然是CVC,依然是对赌失败、收购股权、离开公司,2015年,大娘水饺创始人吴国强被保安拒在了自己公司的年会门外。
卿永就曾遇到过这样一批餐饮创始人,条件谈得差不多了,却在签TS前变卦了。有些人过了一阵,对资本有了新的理解,会重新找上门来,但签字前又会犹疑、拖延,就是不签,“第一笔融资连续犹疑两三次的创始人太多了”。
“第二个抗拒资本的理由是,你能帮我什么?”创始人都会问投资人这个问题。在不缺钱的行业,资本建立完信任,还必须得展示“帮得上忙”的能力,甚至,投资人还需要为此给创始人写“小作文”。
CPE资本的合伙人毛卫为了打动巴奴创始人杜中兵,曾写了一封三页纸的长信,告诉他「我能帮你什么」。咖啡品牌三顿半的B+轮融资中,投资人纷至沓来,创始人吴骏为高效推进,让每个投资人写一份书面材料。根据《晚点Latepost》报道,看上美妆品牌花西子的投资人需要自报估值,并回答公司提出的五个问题,包括“除了资金外,可以给我们带来哪些实在的资源?”“可否接受纯财务投资?”等等。
开到第二十个年头,一向不融资的巴奴毛肚火锅在2020年接受了第一笔投资,由番茄资本独家领投,这背后,卿永“陪伴”了创始人杜中兵四年,他把这段故事形容为“爱情长跑”。
为了给巴奴找到合适的人才,卿永曾从必胜客挖来一位总经理,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卿永都会和这位总经理单独沟通一番,来帮助他和巴奴彼此适应。稳住人才,被卿永划进了餐饮投资人的必做事项里。
这样的“诚意”故事,也在去年的新消费热潮里不断上演,衍生出不同版本。
▲ 获得投资的巴奴迅速扩张新店,微博话题#今天巴奴开新店了吗#浏览量达1419万。图 / 视觉中国
对投资人来说,创始人最高等级的需求,不是止于帮助,而是需要真正的理解,创始人的选择性瞬间,偶尔也会充斥一些感性色彩。
有创始人在听到投资人拿自己的品牌和另一个品牌类比时,气得跳脚,内心想:“你就把我跟它比?”被一些不太专业的投资人指点要做这做那时,又难免担心,“难道以后天天要面对一个不懂还爱乱发表意见的董事来给我添乱吗?”
千小鹤咖啡创始人程筱颖第一次见蘑菇街创始人陈琪,看到对方办公室挂着日本动漫《海贼王》的画稿,亲切感一下子扑面而来,“原来大家都看热血漫画,内心都是追逐梦想的人”。另一个让程筱颖敲定合作的细节是,陈琪品尝千小鹤咖啡时,是直接把它倒进了330ml的矿泉水瓶里,摇了两下,仰起头,尝了口,然后说:“冷水的溶解度可以,口味挺好的。”过了会儿,他才解释到:“以后你们的用户肯定会这么喝咖啡。”
一年后回头看,程筱颖表示,被陈琪说中了,在初期主打学生市场的千小鹤后来收到反馈,很多学生的确都直接泡在矿泉水瓶里喝。“他(陈琪)和那些高高在上的投资人不一样,他真的是把自己模拟成了一个用户,来感受我的产品才做出决定。”程筱颖相信,那一口咖啡就决定了这笔融资。
疯狂追逐中,王安明也听说了太多投资人的“妥协”。
投资前先尽调再签字、先签协议再打款都曾是行规,但到了新消费这里,很多惯例被打破了——有的项目跳过了尽调,意向达成的当天就签下了协议;有的项目即使到了后期,在条款上也没有任何对赌回购;有的先打了款,再签协议。
“在过去,所有的咖啡项目都会在BP里写中国市场的状况,美国一年人均消费咖啡多少杯,欧洲是多少,这个风会在中国引发多大的市场空间。”任豪酉说。但后来,这些问题都成为一个“默认正确”的前提,“大家避开不讲,去聊其他”。对于这一点,卿永也有相似的感受,在投资狂潮里,“如果让一个优秀公司的创始人再去论证一下这个赛道有多值钱,市场有多大,他就会觉得你不懂,就觉得你不用来见我”。
错失
蛋糕越来越小,伸过来的手却越来越多,有人投中,就有人抢空,抢空后有多遗憾,卿永在两年前就领教过。
2020年春天,番茄资本是第一个与米饭快餐品牌乡村基接触的资本。“我们价格各方面都谈好了,当时感觉我们给的估值已经很高了,相当于30倍的PE(回报率),给出了我们历史以来的最高估值。但是我们没有意识到,资本那个时候已经像一群狼一样扑过来了。”卿永说。
红杉也在观望,乡村基在纽交所退市时的估值只有十几亿,现在又要按照50亿重新投。但卿永犹豫之际,红杉还是做出了投资决策。得知红杉投进的那一刻,卿永知道,自己草率了。2021年上半年,他再找上乡村基时,已经投不进了,转身投了当时米饭快餐类的另一个头部品牌“鱼你在一起”。
隔了快两年,当初错过的遗憾依然在。“如果用今天的逻辑再盘一下,别说50亿,当时60亿、70亿、80亿,可能都投了,因为这个赛道是不能错过的赛道,米饭快餐,在中国是一个最基本的赛道。”
谈到这里,卿永的语气激动起来,他把手握成了拳头,忿忿道:“坦率地说,我的心是扎扎痛,别人都说你是中国最懂投餐饮的投资人,但在最大的米饭快餐这块,可能排第一名的项目里竟然没有你。”
▲ 卿永错过的中式快餐品牌乡村基。图/视觉中国
这个行业聚集了一群聪明人,他们自信能提前看到未来,看到几十倍、几百倍的回报,但显然,这并不是绝对真理。
一家私募基金的投资人曾在2016年接触过泡泡玛特。那一年,资本喜欢O2O、互联网金融和共享经济等线上模式。“当时我们完全没有留意到盲盒这个东西,看了一下之后就觉得 IP是还可以,但 IP是授权的,也不是他自己的,所以就没投。”
直到泡泡玛特2020年6月提交招股书那天,这位投资人看到,泡泡玛特在2017年至2019年两年里收入连续同比增长了225%以上,他才反应过来:“哇靠,一定有什么我忽略的东西发生了质变,这看起来像两家公司。”
熊猫资本创始合伙人李论,也曾两次观望过电子烟品牌悦刻,却两次都没有出手。去年2月,他写了一篇文章,标题是《做VC投资,与回报5000倍的项目擦肩而过是种怎样的体验?》他描述道:“悦刻IPO那天晚上,我真的是没睡着,还和团队复盘了当时很多没投的原因,一直聊到凌晨两三点钟,聊完之后我就更睡不着了。”这份遗憾招致了一场深刻的自省,李论重新复盘了那些“当时没出手的、后来发展不错”的项目,试图寻找“补抢”的机会。凌晨五点,他找出三位值得“补抢”的创业者,挨个发去微信,“约他们后面再聊聊”。
同样抱憾的还有创始人。他们有更大的野心,看着不断飙升的曲线,总想着估值能更高一点,再高一点,找到最合适的那个点。卿永在2020年没能投进的一个火锅品牌,曾手拿好几份TS,却没有签。2021年,市场变得不景气,这个品牌的数据开始下滑,不得不转身重新找上门来,估值却已经掉了一半,最终也没能达成投资。
“没在市场变化前再融一笔钱”,也是茶饮创始人景乐2021年最大的遗憾。他一直观测着风口,想在融资的窗口期找到最合适的一笔钱。2021年上半年,要加景乐微信的人实在太多,一些后来者,他甚至没有通过好友申请,当时他觉得:“找来的投资人得有二三十人,都约一下见一下聊一下,太浪费时间了。”可在新一年的头几天,景乐坦言自己已经后悔了。“我们没有想到市场会变得这么快,本来想说可能是2022年,没想到是2021年下半年。”
熄火
最开始,消费赛道熄火的信号,是一些流传在创投圈的小道消息——
第二季度,外界诧异着行业里一笔笔过亿元的融资,某消费类品牌的月销售却下跌了50%。投资这个品牌的某基金内部紧急召开了反思会议,讨论起“是不是该放慢消费项目的投资节奏”。很快,另一家基金的消费投资组直接被叫停了。
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至各家机构,流言是否真实已经不重要了,任豪酉觉得:“小道消息传得这么快,就已经验证了大家对消费赛道过火的忧虑。”
去年7月,双减政策落地了,曾带给投资人无数想象的在线教育时代落幕了。冷水也泼到了其他地盘,一个月后,景乐听一位投资人朋友说,接到公司指示,先暂停全部投资,观望国家政策,再做决定。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融资的窗口期过了。
到了9月,一份消费品统计数据在圈内广为流传。数据显示,接近40%的新品牌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下滑。一个品牌曾做到年营收8亿元,但2021年双11的销售额同比下滑了近70%。一家2020年还能“卖出6个亿”的食品品牌,2021年下半年的销售额徘徊在两三千万元……
王安明的第一反应是惊讶:“没想到数据能跌得这么差。”紧接着又觉得合理,“很多品牌的复购率都太低了”。
番茄资本看项目的一个核心指标就是复购率,“意味着你这件事情最终能做多大”。一度被称为“上瘾”的新消费,吸引资本的点就在于复购。“生意再好,如果没有复购,完全是营销导向带来的生意,门店数量上去了,一旦竞争对手、模仿者增多,那你的天花板很快就看得到,这样的公司没有投资价值。”
消费品牌的短期增长具有迷惑性。上一轮投资热时,资本已经被教育过一番。“黄太吉”曾靠“开奔驰送煎饼”“美女老板娘开跑车送煎饼”等营销事件将煎饼单价提高到二十多元。风光时,它拿过1.8亿元的B轮融资,估值达到了近2.5亿美元,可2018年因为拖欠供应商四十多万元贷款,主体公司被列入失信执行人名单。
另一款小吃“西少爷”肉夹馍,从创始人《我为什么辞职去卖肉夹馍》的博文开始收获流量,吸引来经纬中国、今日资本、百福控股的几轮融资,最后的结局也逃不开创始人分道扬镳,品牌陷入沉寂。
“泡沫是一定的。”去年投资热浪卷起时,许多受访者都曾这样对每日人物说。只是,没有人觉得跌落的那个会是自己。
半年过去,新消费的火已经慢慢熄灭。据烯牛数据显示,2021年7月,新消费行业的融资事件在100起以上,融资金额达到了134.8亿元,但从8月起,每月融资项目数量均在100起以下,单月融资额也未超过100亿元。即便是那些成功的“上岸者”,也过得并不好,奈雪的茶上市后破发,海底捞股价一度接连下跌,资本又逐渐变得保守。
从TMT迁移来的泛资本眼中,新消费已经不够性感了。“VC是一个寻求极端风险与极端收益的行业,所有人都希望找到短时间快速爆发的领域。”任豪酉说。而从新消费转移到TMT的投资人,面临的可能是更尴尬的局面。投资界的报道里,上海一位美元VC合伙人讲述了这样荒诞的一幕:有消费投资人为了投进某抢手科技项目,送奶茶的送奶茶,陪跑步的陪跑步,煞费苦心但依然打动不了创始人,“因为他们不懂科技”。
这个时代,投资人见证了太多狂奔故事 ,而消费却是一条厚雪长坡。“泛投资机构看的可能是两三年,能看三五年的都很少了,而我们看的是五年、十年。”卿永说。他依然保持乐观:“我没有觉得消费的寒冬到来了,但是能感到资本在回归理性。我还没有听到什么机构跟我讲说不投消费了,大家只是看得多,投得少。反而,我们下半年比上半年投得多,只是选择不曝光。”
2022年已至,融资消息和消费寒冬一同出现在新闻里,没有人能断定哪一种说法会是未来。但比起找钱,千小鹤咖啡的程筱颖现在准备先“勒紧裤带”,她很确定,“连BP都没写,一杯咖啡就拿下融资”的好日子消逝了,“现在对创业者来说,最重要的是自我造血能力”。等春节过后,茶饮创始人景乐还会开启新一轮融资,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能转了一圈,见了三四十个人都不投你。当下不能主依赖资本,重点放在自己身上。”他连说了两遍,“因为资本变化太快了,太快了。”
▲ 图 / 《华尔街:金钱永不眠》截图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任豪酉、王安明、肖钦、景乐为化名)
参考资料:
1.36氪:元气森林融资故事:万千宠爱,有恃无恐
2.晚点Latepost: VC 新常态:厮杀、淘汰与永恒的真理
3.深网腾讯新闻:疯狂的拉面
4.全天候科技:新消费这一年,“苟住”才是大赢家
5.投资界:我那投消费的朋友,去面试硬科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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