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悬铃木
文/枫声
人生活在世间的这短短几十年,有很多东西可能曾一度引起你的注意或惊奇,惹得你徘徊流连,凝神遐思——有的是熟视之后归于无睹,有的是被糙粝匆忙的生活很快冲淡,记忆里再也寻不出一丝半圈的涟漪。但你不能否认,某一天,也许是雾霭沉沉,也许是阳光清新,同样是单调得可以听见心底喟叹的日子,当你重新面对并认真打量它的时候,干坼的心底会有泉水涌动,并一下子把你拉回到曾经和它有交集的过去。
这几天,我对悬铃木的感觉就是如此。
我知道法桐也叫悬铃木,是近几年的事,以前只知道它叫法桐。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还是杂树的天下,法桐树并不多见;只在街市主干道和一些机关单位、学校的院子有。印象里,那时候的法桐树枝干虬曲,有着一副大院人的高贵气质。小时候,偶尔能够捡得一两个法桐树的小球球,那是爱若珍宝的。稍大点,知道那玩意碎裂后飘散的黄绒绒粘在身上非常刺挠人,就不再拿它当宝贝珍惜了。
第一次近距离经常性接触法桐树,是在铁富高中的那几年。那时候铁富高中就大门朝西了,进得门来,东西大路两边是一株株等距站立的法桐树,叶绿叶黄,叶落叶长,一岁岁,一年年,守望着宁静的校园。有时候停电,要点自带的煤油灯上晚自习,有些同学就会去摘那已经发黄的法桐树球球,放在煤油灯肚子里泡。一节课或几节课下来,球球喝饱了煤油,下晚自习后,带到操场上一根火柴点着,一群人围绕着把小火球踢来踢去,是秋冬夜晚里最开心的事。那时候,铁中校园里的法桐树并不高大,小球球从春长到秋、从绿变成黄,不断地有人攀摘,到了秋冬也就所剩无多;那摘了来泡煤油的同学一定是寻寻觅觅良久、并费了好大劲吧?
云龙山下老徐师的校园里是有不少法桐的。1991年暑假后到那所学校里报到的时候就惊诧于那里法桐树的高大。尤其是中文楼附近,一株株法桐树冠盖深深,枝梢摩云,似乎在以一种自由粗犷的自豪提示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学子们:我可是和这所学校一起在这里扎根的哟!云龙山下、由云龙湖直通市中心的那条路两旁的法桐一度是大徐州的一道景致,尤其是夏季,似乎是一团团绿云,遮蔽着烈日,给骑行和步行的人送来无尽的清凉和惬意。惜乎1993年还是1994年,因为道路拓宽还是要更换行道树,几天之间,所有的高大法桐树被砍伐殆尽。市民们意见很大,气愤填膺,连我这个客居彭城的人都颇有怨言——周末里,步行去古彭大厦和百货大楼,再没有一棵棵苍劲法桐可看,再没有一柄柄擎天大伞抵挡烈日之炎炎。那条路大抵是叫中山路,主政者李仰珍的名字自彼就和砍伐法桐树联系在了一起。
1995年回到邳州城郊参加工作后,最初心理感觉上算是半个邳州城里人。民主路、青年西路上是有不少老法桐树的,但长势最好的,还是老县政府西、人民医院东那条路上的法桐。是理解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呢,还是解释为沾了“人民”的凛然之气?那时夏季骑车经过这几条路的时候,在享受着法桐浓阴的同时,心里还是颇有些乡下人进城的惴惴的。
2015年我和朋友开车去济宁买法桐树苗。那时候银杏树价格下滑,法桐树等价格很好,老农民们一拥而上开始种植法桐、白蜡、栾树、枫树等苗木。济宁的那个李营还是李集镇漫山遍野都是法桐之类的速生苗木,手指粗细的一棵一年生苗七八元钱,对于育苗的来说,利润确实相当可观。我们兴冲冲地买来、兴冲冲地栽下,几年后就长成成人手臂粗细,但百来元的价格与几年来的付出和心理期望值相去甚远,指望它有一笔可观的收入,只能作为笑谈。
法桐树是喜水耐旱的树种,水肥充足,几年树干就可达成人小腿粗细。校园里眼前这两棵,一棵离水龙头近一些,长势明显盖过离水龙头远的那一棵。这两棵法桐树是2014年我刚到这所学校时校长栽下的,一晃七年过去了,用“亭亭如盖”来形容它们,一点也不为过。
《世说新语》里记载了一个故事——
(东晋大司马)桓温北征,经金城,见年轻时所种之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
岁月荏苒,只见少年变白头,谁见白发变少年?天地逆旅,身为行役和物役的人们,可会有闲暇、做深长一叹?
据文献记载,三球悬铃木在晋代时即由印度高僧鸠摩罗什入中国宣扬佛法时携入栽植,但长时间未得以扩散种植。悬铃木之所以被称为法桐,是因为上世纪一、二十年代法国人在上海法租界内“霞飞路”引入种植并从此广为传布。其实,所谓的“法桐”,既非法国原产亦非梧桐。
所以,对于人们所谓的“法桐”,我还是叫它“悬铃木”好了。你看,那一个个黄色的小球儿,不正像一颗颗悬着的小铃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