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没有了可以去挣,而毛囊是不可再生资源”
文|《财经》记者 向雪 信娜
编辑|王小
“脱发严重化、年轻人化。”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医院毛发移植中心主任蒋文杰说。
国家卫健委2019年的一项调查显示,中国超过2.5亿人患有脱发,也就是每六个人当中,就有一人正饱受脱发的困扰。
十几年前,蒋文杰坐门诊时,脱发人群是以三四十岁为主,现在每周都能见到20来岁的小年轻前来就诊,有些脱发程度堪比五六十岁的人。
北京的王木就是这样的小年轻。工作压力大,生活也不规律,王木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前额的头发变得稀疏,发际线退后。刚20多岁的王木,变得有些自卑,总是特别在意自己的头发。每当朋友问起,“怎么热天戴帽子”,王木只得回答,头发刚剪完不好看。
在用过各种生发产品、中药调理,甚至一些偏方后,王木最终选择了植发。植发以后,用他的话来形容,能像个正常人去生活,他可以大大方方露出额头,在一次朋友聚会里,还认识了现在的女朋友。
王木们是百亿元规模的中国毛发医疗服务市场的一端,另一端是近些年增长迅速的植发机构。
继6月雍禾植发向港交所递交上市申请后,业内的大麦微针、碧莲盛也耐不住了。《财经》记者获悉,大麦微针正在计划去A股,未透露具体时间表;碧莲盛则准备2021年底引入上市前的最后一轮战略投资。
头顶上的这门生意似乎正站在风口上。
脱发人多,植发人少
“这几年,植发手术的广告非常多,好像全民都秃了一样。”蒋文杰说。在北京一些小区的电梯广告中植发广告很常见。
然而,一个现象是随着这些广告,认识到植发并有兴趣的人增多,但真正买单的人很少。
作为2020年就诊植发患者人数最多的植发机构,雍禾植发也不过服务了5万多人,相对2.5亿的脱发人群,这数字连零头都不到。
而招揽到这5万多人的生意,雍禾植发是在50个城市布置了51家门店。
蒋文杰对《财经》记者分析,“实际上,植发只治疗秃发,不治疗脱发”。因此,脱发人群虽多,植发的人数却很少。
从医生的角度,脱发和植发本身就是两件事情,并不是每一个脱发的人都适合植发。中国植发市场可能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乐观,想象空间有限。
以临床最常见的雄激素性脱发为例,这是脂溢性脱发,一种雄激素依赖的遗传性疾病,表现为头发密度进行性减少,“即便通过植发种上头发以后,病程仍然存在,该脱继续脱,只是在秃的部位种了头发”。蒋文杰说。
正在脱发期的此种病症患者,就不应该做植发手术,因为手术以后,“头部前面种上去的发毛不脱落、不掉,而后面的脱发脱落,‘前浓后稀’会形成一个缝隙,很难看。”蒋文杰说。
植发是一项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术,从不脱发区,也就是人的后脑勺区,取出健康毛囊,将其移植到脱发区。这个过程不产生新的毛囊,取一个就少一个。
“钱没有了可以去挣,而毛囊是不可再生资源。”蒋文杰说,而且如瘢痕性脱发病人,一定要等瘢痕成熟软化了才能种植,有些增生性瘢痕强行种植的话,存活率很低。
因此,一个个脱发患者排除下来,适合植发的脱发人群就远低于2.5亿这个数字,而且植发手术几乎就是一锤子买卖的生意,并不是高频复购的生意。
中国植发渗透率极低。弗若斯特沙利文的数据显示,以接受植发手术的人数除以脱发症患者人数计算,2020年中国的植发渗透率仅为约0.2%。
大麦微针植发创始人李兴东将其称作增量市场。雍禾植发也在招股书分析,随着越来越多受过良好教育的患者对植发手术有更好的了解,预期会有更多人士接受植发治疗,表明未来的增长潜力巨大。
作为头部企业,雍禾植发2018年到2020年的总收入从9.34亿元增长到16.4亿元,净利润从2018年的0.54亿元增长至2020年的1.63亿元。植发患者也从2018年的3万多增长到5万多人。
如果从行业潜力来看,中国植发市场现在的渗透率还不足1%,行业增速和行业头部企业收入增速都保持在30%左右,未来市场的确可期。
为广告商“打工”,利润薄
“按根收费,最贵的装饰”。想植发的人群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被高昂的植发价格劝退的。
大致价格是每毛囊单位在10元以上,根据每个人的秃发情况,用到的毛囊单位多寡不同,但一般数量都在千个以上,也就是一单得上万元。从雍禾植发招股书披露的信息来看,其平均客单价为2.79万元。
对于20出头、刚工作不久的年轻人来说,这个负担有点重。
“是我不想吗?是没钱。”95后的赵莉头发稀疏,早有植发的念头,可一直没能行动。机构是否能通过降价来释放这部分人群的需求?
“现阶段是不可能的,利润空间已经不高了。”李兴东告诉《财经》记者,植发手术的价格进入到2010年都没有调整过,甚至再往前倒可能都没有调整过。
植发机构在成立早期的时候,收费相对较高,那时每个月的手术台数少、产量低,所以包括房租、人员各种成本的利用空间不高。经过几年的发展,成本在增加,产量也逐渐提高,成本被摊薄,所以这些年植发的价格并没有调整。
到今天,“行业竞争激烈,利润空间挺薄了。”李兴东说,机构的净利润空间也就是10%—15%,这还算好的情况。
从雍禾植发的招股书来看,植发的毛利率并不低,可达到70%以上,虽比不上茅台,但媲美齿科正畸的毛利率。
植发却没有正畸赚钱。雍禾2018年、2020年的净利率不足10%,2019年甚至不足3%。
消费者喊贵,企业方说不赚钱,植发这门生意究竟肥了谁?
“最主要就是营销开支大”。李兴东直言,行业的毛利确实高,但整个营销费用也居高不下,利润空间大部分都被营销吃掉了。
电梯、机场、地铁车厢、网页以及网红种草视频,这几年,线上线下植发广告真的是无孔不入。
雍禾植发将收入的一半都用来打广告。其招股书显示,近三年的销售及营销开支近19亿元,占收入比例一直保持在50%左右。
雍禾植发的主要供应商不是手术耗材或原料提供商,其五大供应商是各类广告服务公司。2020年,为雍禾提供透过线上社区推广服务的供应商I就吞掉了1.15亿元,同年,雍禾的净利润才1.63亿元。
雍禾这一年下来似在为广告商打工赚钱。整个植发商业链上,广告商或才是最大的赢家。
营销投放、户外广告、采买流量,都“烧钱”。在碧莲盛植发副总经理师晓炯看来,“新店开业,也就是新市场拓展阶段,营销投放是必要的”,让更多的消费者了解了植发,特别是绝大多数一线城市的消费者,接下来还要一起教育下沉市场,让市场愈发繁荣。
不过,有行业人士指出,雍禾植发50%的营销费用占比还是过高,一般都在30%左右。
从市场教育角度来看,早期阶段的确有需求。但过度的营销容易把口碑、技术搞坏,产生比较多的客户投诉,最终破坏企业品牌,这中间度如何把握是企业需要思考的。
师晓炯认为,新店在爬坡期或收入快速增长期,为了保证门诊量,营销费用占比一定很高。这是必然的。但对于老店,有一定客户基数,还是应该更多地通过转介绍或品牌效应带来收入。
在李兴东看来,随着大众对植发认知更高之后,营销可能不需要持续去做,消费者负担的价格也会相对少一点。
养固服务:下一个战场
植发是一次性买卖,商家开发出一个养固服务,寻求新业务增长点。
医疗养固,是非手术治疗,主要解决各种头皮及毛发问题,如脱发、发质细软、头皮搔痒及头皮出油等。
李兴东将植发和养固比作“干农活”,植发相当于土地缺苗,施肥浇水长不出,通过植发“补苗”进去,而养固服务类似于除草松土和施肥浇水,让头发长出来且长得更好。
养固服务市场在2020年整个毛发医疗服务中,与植发几乎三七分天下。2020年,这一市场规模为50亿元,但该市场有着28.7%复合年增长率,预计10年后,其市场规模将达625亿元。
2017年,雍禾植发收购伦敦毛发修复品牌“史云逊”后,在自家医疗机构以“店中店”模式设立史云逊医学健发中心。
2019年,养固服务业务还只占到雍禾总收入的1.2%,2020年已经增长至13%,当年养固服务患者人数将近2019年的七倍,客单价也翻了一倍多,价量齐飞。
在招股书中,雍禾对其前景大为看好,并认为,医疗养固服务将成为毛发医疗服务市场的主要增长驱动力。
养固服务几千元的客单价,远低于植发手术,利润空间却不小。李兴东对《财经》记者分析,现在机构做的养固服务,多是术后的养护,或者是已经来到医疗机构以后,可能还没考虑好是否要做植发或并不适合植发,养固这类非手术服务会为这一类人群提供一个选择,从这个角度看,养固服务的获客来自于植发人群或潜在植发人群,所以其本身的获客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师晓炯也表示,养固业务属性决定了其营销投放会比植发少很多,如果做得好,他相信净利能做到百分之二三十。这远高于雍禾招股书披露的植发净利不到百分之十。
于植发机构而言,养固服务不但新增一个业务盈利增长点,也是客户留存和多次开发的一种方式。
植发几乎是一次性服务,一锤子买卖,而毛发养固是一个定期治疗的高频行为。甚至,李兴东认为养固服务是一件终身的事情,“脱发是一种慢病”。
2019年,雍禾植发养固服务的复购率15.6%,2020年达到近三成,呈增长态势。复购率远不是植发能比的,在师晓炯看来,“养固服务的前景会超过植发”。
碧莲盛已经切入养固服务业务,综合中西药和注射等医疗手段,走平民化路线,并成立专门的脱发门诊。大麦微针也做养固服务,李兴东透露,目前已占到总业务量的30%左右。
其实,这是切了一块美发店和养发馆的“蛋糕”,此前这一业务几乎是被这两类机构承揽。比如章光101、丝域养发馆和林林总总的美发店等。植发机构以医疗级养护为噱头,也就是高配版,来区别于上述养发馆等的服务。
最终,还要看消费者是否买单。
(文中王木、赵莉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