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楠每年为猫花的钱过万元，可比起真正生活优渥的猫，她觉得自己的猫仍然被折叠在底层。
文 | 韩逸
编辑 | 楚明
运营 | 小翠
最开始决定养猫的时候，北漂张楠的指导思想只有一个，不能太铺张。她计划把每年的养猫花费控制在2000块以内。吃15块钱一斤的国产猫粮，3块一包的妙鲜包，10块钱8个的皮老鼠玩具，洗干净可以玩一年。
万万没想到，养猫也有鄙视链。在猫圈，杂牌粮不如品牌粮，国产粮不如进口粮，配方粮不如无谷定制天然粮，袋装的罐头不如罐装的，罐装也根据纯肉含量和维生素的配比，分成三六九等。
为猫消费升级的路没有尽头。张楠换了最贵的猫砂、最好的猫粮，还要提防猫生病和尿床。
生活的平衡轻易就会被猫的一场大病打破。10月底，张楠的3只猫感染了同一种病毒，检查和打针花掉了她当月所有的生活费。
她不是孤例。2019年1月底，全球最大的企业增长咨询公司Frost&Sullivan发布了数据：2018年中国宠物猫数量为6700万只，接近1亿户的养宠家庭花在宠物猫/狗的单只年均消费额达到3969元。
张楠为爱猫所花的远超过平均数。为猫花出去的每一分钱，实质都是填补当代都市青年心灵需求的疗愈费。
消费升级
张楠第一次升级猫粮，是在带着猫打完疫苗以后。医生一边打针一边问她，你知道牛油果一年产量多少？牛油果猫粮销量多少？你真相信那些60块钱一袋的猫粮里面有真正的牛油果吗？怎么可能！
张楠被医生的三连问彻底震住了。走出宠物店，她立即给自己的猫买了590块钱16磅的加拿大天然粮。
她在这之前就见识过朋友家里贵族猫的伙食。吃着天然粮，配20块钱一盒的罐头，不到1岁就长到16斤，爪子有个小孩巴掌大。张楠算算，每斤合50块钱，跟顿顿吃酱牛肉一个价。
“农村的猫，吃剩米饭不是一样活？”她当时不理解，有必要让猫过得这么好吗？
她很快发现，自己活在了养猫鄙视链的底层。准备领养第2只田园猫的时候，对方发来一系列要求，不能合租、有病就医，喂养天然粮。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天然粮，在网上学习了一下这个知识点——不添加任何化学成分。
自己怎么过，是里子，猫怎么过，是面子。面子的比拼永无止境，张楠目前的家庭梦想，就是让自家猫吃上最贵的自制“生骨肉”——把买来的可食用生肉打碎搅拌，再添加各种维生素和补剂，100克成本就要几十块。
吃的虽然是真金白银，张楠却觉得值。看猫吃饭是她一天中最减压的时候。和猫碎碎叨叨地说话，猫是完美的倾诉对象，“它不往心里去，还能看着你。”
猫粮是重要而基础的支出，零食和玩具丰俭由人。猫薄荷、猫饼干、磨牙棒、小鱼干等，每个月只要有点闲钱，张楠都不知不觉地投入到建设猫居环境中。为了出差放心，她又购置了一台200多块钱的自动喂食器，定时出粮，方便猫吃新鲜的。
“还有一种需要，叫你觉得你的猫需要。”买了新的猫爬架之后，张楠又养了一缸鱼，她观察过，猫咖里的猫都爱在鱼缸里喝水。为了鱼活得更好，猫看着高兴，她又买了鱼石、鱼粮、鱼药、水草和氧气泵，投入200多块。
▲ 图 / 视觉中国
吃喝解决了，拉撒也在不断烧钱。为了减少铲屎的扬尘，她尝试了竹炭豆腐砂、紫裂岩、加拿大进口细颗粒猫砂，终于找到了最适合的那种——169元/20kg，价格是原来廉价膨润土的4倍。但是猫爪子明显不再有灰了，铲屎时气味也好了很多，“这不是为猫升级，是在为我的劳动环境升级。”
在和屎尿毛的博弈中，其他家用电器也不断升级。除螨仪吸尘器一定要有。张楠还买了扫地机器人，想看自家猫咪像短视频网站上的那样，站在上面玩耍。
张楠不愿意把这七八千块硬件升级算到猫的头上。“毕竟，我自己也享受了吸尘器的服务。”
为猫升级的终点是两次搬家。第一次，为了迎接猫的到来，张楠从北京东三环内的隔断搬到了通州的合租房。之后，想让猫跑得更自由，她狠心换租了一室一厅，房租贵了1700元。
张楠每年为猫花的钱过万元，可比起真正生活优渥的猫，她觉得自己的猫仍然被折叠在底层。她刷短视频的时候看到，很多明星家里有专门为猫布置的起居间。有阳台，有顶天立地的猫爬架，有得过红点设计奖的厕所，365块钱一个，据说猫砂一点都不会洒出来。
“那些猫，已经不止是生存资料的消费了，开始发展和享受资料的消费了。”看着有人给猫和狗买奢侈羽绒服，带它们去玩滑翔伞和滑雪，张楠只能感慨自己人不如猫。
▲ 为了省钱，张楠买了一把推子，夏天手动给猫剃毛。图 / 受访者
意外难避
如果岁月静好，花钱可以带来猫和主人的双重幸福。但一场小病，都会迅速打破脆弱的猫支平衡。
10月底的一天，张楠的猫开始呕吐和流口水。她带着它们到宠物医院查血查便，排除了猫瘟和细菌感染，当晚就刷了信用卡1582元。接下来一周，她每天准时带猫去医院打针，肩上背着，手里提着。宠物医院的护工会主动帮她开门，叫她“带着孩子的独身老母亲”。
治好小猫的病花了5000多元，张楠下个月的生活费没了。化验结果，她的猫感染了杯状病毒，一种接种了疫苗也不能完全免疫的病毒。可以治愈，但会终生带毒，复发的条件也很魔幻——可能就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的时候，猫会尿床抗议。张楠早就习惯了这一出，家里常备5床塑料隔尿床单。但总有换洗不及时的时候，有天晚上背着猫打完针，回家换个拖鞋的功夫，床上又多了一滩尿。张楠飞速撤换了被子，保住了褥子。
当晚睡在秃了的床垫上，张楠把褥子当成被子盖。猫这次没在脚边，被关在了客厅——她洗被子的速度已经追不上尿被子的速度了，有猫再暖，她也想缓两天。
张楠叫过至少5次上门洗衣，棉被洗一次99元，羽绒被129元。为了省下30块，她把被子当着清洁人员的面展开，找到标签给人家看里面的填充物，“你看，这里写着，不是羽绒。”
这头省的零头，根本补不上那头花的。从不办卡的张楠在宠物医院办了一张储值卡。“充三千送三百，充五千送八百，选哪个？”医生询问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当然五千。”
作为家有三猫的“大户人家”，给猫用钱的地方多得是。一百多块一次体内外驱虫，五六百一次疫苗，一百块一次洗澡美容……五千块钱一定可以在一年内花完。
一旦进医院，花销最大的是检查费用。猫不会说话，得了病只能靠症状做排除法。同样是呕吐，可能是因为病毒感染，可能是有了寄生虫，可能是便秘，还可能只是因为吞了一整根吸管。
张楠的同事朱宁，因为猫的白蛋白偏低，带着它换了好几家医院，做了各种检查，什么病也没查出来，最后2000元打了水漂。
自己生病之外，猫也会给主人带来疾病。朱宁在9月成宿咳嗽，直到喘不上来气，才去医院确诊了哮喘，是由猫毛过敏引起的。
给猫看完病，还得给自己治病，朱宁拿药花了三千多。医生嘱咐，猫不能再养了。她没听，即便牺牲自己的健康，也舍不得猫。
▲ 猫“背上”的账单。图 / 受访者
大病致贫
为了还清猫治病欠下的卡债，张楠拼命工作，绩效超额。一时的意外，可以想办法解决，可当真正面临绝症的时候，是否要不计代价地治疗，完全成了主人的选择。
张楠的朋友任超面对过这种选择。几个月前，她的田园猫小白得了传染性腹膜炎，近乎是猫中绝症。
生病之前，小白不算费钱的。它吃的是没什么牌子的猫粮，过得挺潇洒。任超是北京土著，郊区有地。小白也是地主，瓜田菜间里胡跑乱窜，真要几天不回来，也没人担心。
直到任超发现小白肚子涨得大大的，脊梁骨越来越凸出，送去医院一查，是传染性腹膜炎。这是一种发生于猫的致命异常免疫反应，由猫携带的猫冠状病毒发生变异而引起。发病后死亡时间不定，但极少活过一年时间。
小白的病，赶上了一个很巧的时间点。如果再早几个月，这就是绝症，只有等待病死或者选择安乐死。恰好当时国外已经有了相关的靶向药，国内也有人开始研究相关的仿制药。
任超搜国外的学术论文，上论坛，加群，终于找到了国内治疗传染性腹膜炎的草根权威。
在权威的指导下，任超找到了北京为数不多的能打靶向药的宠物医院，开始给小白打国内教授研制的药，编号376。药能去腹水，抑制病毒，按照体重打，每公斤0.5毫升，90块一支。小白是个胖子，每次5支。
任超第一次感觉钱这么禁不住花。每次充值3000块钱，一个礼拜就没了。打了21天靶向药之后，任超发现小白走路有点一瘸一拐，慌了，怕是病毒传到了腿脚。如果病毒控制了脑神经，就会导致四肢出现问题。
▲ 化验太多，小白在医院抽血抽哭了。图 / 受访者
在其他病友主人的帮助下，任超又得到了一张国内药商的名单。她循着这个单子挨个儿问，找到了另外一种救命药，编号441，一支1600元。因为担心小白是病毒转移，剂量翻倍，两天消耗一支。
这么个打法，每天都很煎熬。任超自己的工资早就不能支撑了，她直接花家里的存款。丈夫没有多说什么，她出差的时候，他一早一晚就背着小白去打针。可有天，丈夫还是开了口，“总得有个底线吧。”
任超没有想过这个事儿。但确实，对待一只猫，花数万元挽回它的生命，值得吗？
对任超来说，小白不仅仅是一只院子里晒太阳的猫。她觉得小白是懂她的。2015年，她纠结要不要换工作，每天心里都发慌。小白那么野的性子，从来不怎么着家，那几天安安静静地，不往外跑了，就在枕头边儿守着她。
最后，任超还是说，5万吧。超过5万还治不好，就算了。小白的妈妈是领养的田园猫，死于多囊肾。任超曾经很后悔，发现得太晚，没有救回来。
5万也是张楠和任超这种月入万元的上班族能够负担的上限。在宠物医院，她们看到其他得了大病的猫咪，花费10万的大有猫在。2019年，中国诞生了国内第一只商业克隆猫大蒜，价值20万。它的主人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只想弥补大蒜离开的伤痛。
任超知道，猫死不能复生，即便克隆出来，那也不是原来的大蒜了。好在小白很争气，一个半月过去，症状减轻很多，腹水基本排干净，又生龙活虎了。
任超缓了口气，跟朋友开玩笑，花了45000块钱之后，小白俨然已经是猫中爱马仕了，不能叫小白了，得叫爱马仕·白·376·441。
把猫养成奢侈品，也是猫主人心甘情愿的。毕竟，猫会给他们带来奢侈的情感。奔波在这个城市里，张楠知道有一只猫，在等她回家。
▲ 爱马仕本仕。图 / 受访者
（文中张楠、朱宁和任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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