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丨彭德怀旧照

前言

“孩子们，不要哭，你们应该为有这样的好爸爸自豪，我也为有这样的好兄弟而骄傲！”彭德怀看着眼前14岁的彭钢，强忍着已经滑落眼角的泪水，声音沙哑地说道。

戎马一生的彭德怀元帅一生没有子嗣，从彭钢14岁开始，就成为彭德怀元帅终生未离其左右的唯一亲人，直到彭德怀元帅生命终止的那一天......

“我死得时候你可不能这样”

彭钢将军的父亲彭荣华是彭德怀元帅的小弟弟，彭荣华与彭金华兄弟二人加入共产党之后，一直做着地下工作。1940年，兄弟二人先后被敌人残忍杀害，年幼的彭钢小小年纪就要上山砍柴、挖野菜，分担家庭的重任。

图丨彭荣华、彭金华兄弟

在地下党的接济下，两位母亲咬紧牙关熬过了苦日子，顽强地活了下来。湖南解放之后，彭钢兄妹五人被送到北京上学。1950年4月，时任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的彭德怀到北京开会，这是11岁的彭钢第一次见到伯伯彭德怀。

同年10月，毛主席派专机将彭德怀紧急从西安接回北京参加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出兵朝鲜事宜。由于走得匆忙，彭钢当时并不知道伯伯要奔赴朝鲜。根据彭钢回忆，当时彭德怀只是对彭钢说要离开一段时间，不能很快回北京，还叫人买了一些学习用品，并留下了一些钱备用。

彭德怀到了朝鲜之后，再也没有和彭钢兄妹有过联系，后来彭钢从报纸上才得知伯伯是去抗美援朝的前线了。1953年彭德怀从朝鲜回来之后，彭钢的母亲从湖南老家赶到北京，向彭德怀讲述了彭荣华和彭金华牺牲的情况，当时彭钢的母亲哭地泣不成声，孩子们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图丨朝鲜战场上的彭德怀

了解到自己两个弟弟牺牲的真相，彭德怀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身边的彭钢等孩子们说：

“孩子们，不要哭，你们应该为有这样的好爸爸自豪，我也为有这样的好兄弟而骄傲！”

作为彭家孩子中最小的一个，14岁的彭钢从此被伯伯彭德怀收养在身边，除了到西北上大学，彭钢成为彭德怀元帅朝夕相处，从未离开身边的唯一亲人，直至生命的终点。彭德怀对于彭钢的要求非常严格，从不让她跟自己一起吃饭，只允许她吃大灶。当时彭家兄妹身体都不好，虽然彭德怀很心疼他们，但仍旧坚持不搞特殊化。

彭钢从军校毕业之后，被分配在北京一个单位工作。当时从彭钢的住处到工作单位需要穿过大半个北京城，有时候彭钢早上起不来床，伯伯彭德怀就敲门将她敲醒，准备好早饭坐在一边看着她吃，早饭结束之后，彭德怀再陪着彭钢走到汽车站坐车。每天下班的时候，彭钢总是能看到伯伯站在汽车站牌下等着她。

图丨彭德怀和他的侄子侄女

有一次彭钢的衣服脏了放在那里没洗，等下班回来的时候发现伯伯已经将她的衣服都洗好了，彭钢不好意思地问伯伯怎么还帮自己洗衣服，彭德怀无所谓地对她说：

“你工作那么忙，帮你洗件衣服还不应该吗？”

伯伯的一句话弄得彭钢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从此之后，彭钢再也不敢将脏衣服乱放。彭钢自幼喜欢游泳，闲下来的时候经常到颐和园的昆明湖中畅游，当时条件比较差，游完泳不能洗澡，彭德怀用脸盆接满水，早早放到太阳底下晒热，等彭钢回来了好让她洗澡洗头。

1965年彭德怀被派往四川工作，彭钢因此不能继续在吴家花园居住，彭德怀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组织上提出了个人要求：

“能不能给我这个孩子找个住的地方？”

图丨彭德怀与侄女彭钢

就这样彭钢在北京东郊有了两间住房，这件事之后彭德怀还念念不忘，每当想起的时候都感到非常地自责。在彭钢母亲去世之后，难过的彭钢哭得非常伤心，彭德怀深知彭钢对自己的感情比对母亲的感情还要深，有些忧虑地对她说：

“我死得时候你可不能这样，你的身体不好，不然会哭坏身体的。”

彭德怀三改遗嘱

从1970年开始，彭德怀经常便血，不久之后又开始便秘。随后彭德怀的情况急剧恶化，每天便血四五次，总感觉肚子不舒服。1973年，彭德怀被紧急送到301医院，被确诊为直肠癌，已经发展到了中晚期。

图丨抗美援朝时期的彭德怀

当时彭钢已经近8年时间没有见过伯伯，在彭德怀被送到301医院之后，彭钢被允许前往医院探望。再次见到伯伯的时候，彭钢心如刀绞，当年那个硬朗的伯父，如今已经骨瘦如柴。见到彭钢之后，彭德怀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最后却只说了一句：

“你胖了。”

对于自己的身后事，彭德怀曾经先后三次与侄女彭钢谈到过，每一次谈话都让彭钢刻骨铭心。第一次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是在50年代的时候，当时中央刚刚开会通过，领导干部去世之后实行火化，不再土葬。

图丨彭德怀带彭钢（左二）下乡体察民情

当时彭钢陪伯伯彭德怀在中南海散步划船，那一天彭德怀非常兴奋，告诉彭钢毛主席、周总理等人都在决定上签了字，自己也签了，以后不土葬，改火化了。彭德怀看着眼前的湖水深情地说，想到以前牺牲的战友，他们都要好好工作，死后什么都不留下，这样才能对得起死去的战友。说完彭德怀突然转身，对一旁的彭钢说：

“小兔，我把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什么事就交给我了？”彭钢疑惑地问伯伯。

“今天我们都定了，死后不留尸体不埋葬，你把我的骨灰烧好了，放到家乡的那种葫芦里。”彭德怀幽默地说：“你把葫芦盖严就扔到大海里，生前没有机会去世界各地，死后我要周游世界各地，看看各地的人民。”

说完彭德怀郑重地望着彭钢，再次嘱托说自己可是将这个交给她了，恩格斯就是将骨灰交给他孩子这么办的。

图丨彭德怀会见外国客人

两人的第二次谈话是在吴家花园，当时彭德怀在那里一边学习一边种果树，还下了很大功夫学习种植技术。在劳动的过程中，彭德怀经历了大量的思考。有一天他听说鱼骨头烧成灰之后是很好的肥料，埋在树下结出的果子非常好吃，便对彭钢说：

“将来我死了，你们就把我的骨灰埋在树底下，结果子给你们吃！”

第三次谈话是在1974年，当时彭德怀的病情已经恶化，生命已经即将到达终点。在去世的前几天，彭钢到医院去看望伯伯，给他喂了一些东西吃。吃过东西之后，彭德怀就拉着彭钢的手掉眼泪：

“我死后想和你们的父亲葬在一起......”

图丨彭德怀遗书

这是彭德怀临终前说过的最完整的话，说完彭德怀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彭钢当时的心里非常难过，跪在伯伯身边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她拍着胸脯向伯伯保证，一定替他完成这个心愿，彭德怀听完之后点了点头。

周总理的16字指示

在第三次谈话36天之后，彭德怀与世长辞，当时彭钢接到通知，说彭德怀已经去世的时候，彭钢正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突如其来的噩耗几乎使她晕厥过去。当她稍微清醒一点，准备到医院再看一眼伯伯时，来通知她的人已经走远，彭钢因此失去了唯一向伯伯告别的机会。

从此之后，彭钢再也没有伯伯彭德怀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他在哪里火化，也不知道他的骨灰被安放在哪里。彭钢一直惦记着伯伯临终前的嘱咐，她想尽办法想要找到伯伯骨灰的下落，却总是得到三个字的回答：

“深埋了！”

图丨彭钢少将

彭钢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伯伯骨灰的希望，当时她曾经给中央写过一封长信，请王震转交给邓小平，在信中提到请组织上帮忙寻找彭德怀骨灰一事。不久之后，王震给彭钢带回了邓小平同志的口信：

“请转告孩子们，问题的解决要一步一步来，早晚会解决的。”

彭德怀的骨灰究竟去了哪里呢？

在彭德怀去世之后，处理彭德怀后事的工作人员递给中央的一份报告，在这份报告中提到将彭德怀化名为王川，尸体火化之后，骨灰存放到成都一般公墓。关于这份报告中提到的处理意见，曾经经过周总理的批示，他也同意将彭德怀的骨灰送到成都保存，并对有关人员作出指示：

“精心保管，时常检查，不准换盒，不可转移。”

图丨周总理与彭德怀

后来军委办公厅派了两名军人前往四川，要求与省委的三位书记见面。两名军人见到三位书记之后，向他们传达了中央的决定：将彭德怀的骨灰寄放成都，为了保密，骨灰盒上的姓名改为王川，此事不得泄露，今后没有中央军委的批准，骨灰盒不准任何人移动。

经过四川省委三委书记商议之后，决定将这件事交给段君毅书记安排。段君毅书记找来省委办事组组长杜心沅和张振亚，交代他们有一位重要同志的骨灰需要寄放成都，至于是谁的骨灰，不要打听，对外要严格保密。

1974年12月23日上午，办事组行政处副处长杜信和杜心沅的秘书陈文书见到了从北京来的两位军人，看过介绍信之后，两位军人将骨灰盒交给了他们。骨灰盒是用木板钉成，外观非常粗糙，而且上面没有油漆，盒子上只有一张白纸条，上面写着“王川，男”三个字。

图丨彭德怀带家人游览十三陵

杜信将骨灰盒放在提包中，返回单位开了介绍信，一个人前往民政局办理了到殡葬管理所的联系手续，随后赶到东郊火葬场，嘱咐火葬场的领导辛自权：

“上级决定把一个骨灰盒放到你们这里，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今后没有省委的介绍信，任何人不可取走。”

按照规定，骨灰存放一般是一年时间，辛自权便问他要存放多久，杜信稍加思考，觉得一年时间太短，便说存放三年。辛自权拿来存放单，做了详细的登记，随后杜信前往锦江宾馆找杜心沅，正好经手骨灰存放的其他两位领导也在，杜信便将情况作了汇报。

当杜信询问领导们将骨灰寄存的卡片放到哪里时，陈文书提议将它放到省委的档案馆，大家一致赞同。杜心沅立即打电话找来档案馆的工作人员，当着大家的面，杜心沅郑重地嘱托：

“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以后没有省委领导的指示，卡片不能交给任何人。”

图丨彭钢正在进行手枪瞄准

骨灰存放的工作就此完成，也给所有经手的人心中留下了一个谜团：这是什么重要人物的骨灰，需要从北京拿到成都寄放，还搞得如此神秘？

彭德怀魂归故里

彭德怀骨灰存放成都一事极为保密，又是怎样被提出来的呢？当时四川的知情人只有三位省委书记，恰恰就是三位书记中的李大章将这件事“泄露”出来的。

1975年李大章调任中央统战部部长，到达北京之后，和夫人特地去看望了彭德怀的夫人浦安修，老战友相见自然感慨万分，出于对彭德怀的怀念和同情，李大章和夫人忍不住将彭德怀骨灰存放的事情告诉了浦安修，浦安修当场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图丨彭德怀与浦安修在延安机场合影

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浦安修找到陈云，将这件事情汇报给了他，当时陈云极为忙碌，给浦安修留了一封短信，让她将情况立刻向中央军委汇报。浦安修很快前往中央军委，恰好当时军委成立了彭德怀同志追悼大会筹备小组，听说彭德怀的骨灰有了着落，大家都非常高兴。

1978年12月20日，军委再次派了两名同志前往四川省委，要求面见秘书长。时任省委秘书长的张振亚接过来人手中的介绍信，在信上写明了派这两位同志前来了解彭德怀同志骨灰的存放情况。

张振亚看完介绍信之后，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个想法：原来四年前王川的骨灰，就是彭老总的骨灰。他深感事情重大，立刻向杜心沅书记汇报了此事。杜心沅听说之后立刻作出指示：

“立即派人到东郊火葬场，查看273号骨灰盒，继续保密，等候中央的安排！”

图丨陈云旧照

打听到彭老总骨灰的下落，傅学正同志马上通知彭钢，说骨灰已经找到，和成都方面已经联系好了。12月22日晚，彭钢接到通知，让她前往西郊机场。在她和军委办公厅同志们焦急地等待中，载有彭老总骨灰的飞机缓缓降落，飞机刚刚停稳，彭钢就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将盖有党旗的骨灰盒抱在怀中，心里默默地说：

“伯伯，您的玉妹子终于找到您了，您就快慰地笑一笑吧！”

当晚彭德怀的骨灰被送到八宝山革命公墓，两天之后，中央在人民大会堂为彭德怀举行了追悼会，邓小平在追悼会上致悼词。此后彭德怀的骨灰就一直存放在八宝山。

图丨彭德怀两个烈士弟弟之墓

彭钢一直都惦记着伯伯的临终嘱托。1996年，眼看距离彭德怀百年诞辰的日子越来越近，彭钢再次向中央打报告，请求组织上同意，按照彭德怀的遗愿，将骨灰迁到家乡安葬。同时彭钢提出不占耕地，不搞仪式，简单安葬，只要让伯伯和他两个心爱的弟弟长眠在一起。

1997年中央领导批准了他们的报告，并派人前往彭德怀的家乡实地考察陵墓选址等问题，当时彭德怀的家乡正在筹备纪念彭德怀诞辰100周年的活动，筹委会决定将彭德怀的陵墓建设纳入到纪念工程之中。

原本彭家后人想在1998年彭德怀百年诞辰的时候将骨灰迁回湖南老家，但当时没有准备好，就拖到了翌年12月28日。在这期间很多人都征求彭家人的意见，请求将彭老总的骨灰就放在北京，实在不行留一部分在北京也行。彭钢和同辈兄妹们商议之后决定还是按照伯伯的遗愿，迁回家乡和弟弟葬在一起。

图丨彭德怀追悼会

1999年12月28日，彭德怀的骨灰从北京八宝山公墓迁出，用专机送回湖南老家。当彭家后人带着骨灰盒来到墓地时，这里早已经是人山人海，老百姓流着眼泪拥上前，大声呼喊着：

“彭大将军，您终于回家了！”